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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乡村记忆:老村中人

老村,是我的出生地,我在那里生活到17岁,后来进城里读书,就渐渐离它远去。三十多年倏然而过,老村还在,只是模样大变,变化最大的还是老村里的人,有的迁居外地,有的已做了古。但是,老村里几户特别的住户、特别的人,我还清晰记得,虽然他们离我远去,可能无缘再相见。

我家的老邻居姓郭,三间土房,我们两家各住一半,比邻而居有十二三个年头。老郭家五口人,户主老郭,四十多岁,却已头发花白,脸也是花白的,村里人就都叫他“郭白毛子”,他和老婆生了一女三男,女儿排行老大早已嫁到了外地。那时候还是生产队集体耕种土地的年代,青壮年都要去队里劳动,挣得工分,才能分到口粮和一点现钱。白毛子的大儿子、二儿子先后去生产队里干活,只有老三去学校里读书。但是,白毛子从来不去队里劳动,它每天都呆在家里,他的老婆总是病病痒痒的,也不干什么活。即使如此,他家却从不愁吃不愁穿,年节的时候还最热闹,聚集了许多村里人,有时候半夜里还灯火通明。

原来,白毛子有特别的手艺,能写字,会唱小曲,还能扎制纸牛纸马,帮人料理丧事。谁家的小孩子受了惊吓,夜里哭闹不睡觉,就上门求他写上一道符,贴在自家门楣上,过几天孩子就不再哭闹了。进了腊月里,老郭家就人来人往了,坐在他家炕头上看纸牌,白毛子忙着给人写对联,忙完了也会跟着看上一两帐。多数人家点的是煤油灯,他家会点上好几根蜡烛,满屋子亮堂堂。进了腊月二十三,他家就早早的贴上满墙的年画,我晚上也愿意去他家凑热闹,看那些人打牌,看那些年画。生产队里要组织秧歌队,生产队长会来找白毛子,请他帮忙扎制毛驴、花篮,做一些头饰,白毛子有求必应。谁家有人离世了,他就更忙了,忙着轧制纸牛或者纸马,去往阴曹地府,女的要骑牛,男的要骑马。这样一年到头,白毛子在家里不得闲,自然少不了人家“赏给”的白酒、罐头、糕点和现钱,比在生产队里干活不知好上多少倍。所以他家总是有酒有肉,三个儿子后来都娶上了媳妇。再后来,白毛子带着他的老太婆离开了老村,住进了山林里。

老村里的“烂鼻尖”,年龄上比我小两岁,上了小学,读了两年就不读了。村子里他家的房子最低,就像老式的马架子,房顶上的草经常被大风刮去,屋子里墙壁上连报纸都没有糊,黑乎乎的仿佛地窖。烂鼻尖有个哥哥叫大榔头,哥俩个都长的如豆芽菜,只是没有豆芽菜那样白,脸上和身上总是沾满尘土,衣服大襟总是又黑又亮。大榔头二十多岁了,在生产队里还是“半拉子”,只能挣一半的工分。烂鼻尖的雅号,来自于他的红鼻沟和黑鼻头,他的鼻涕总是往下流,他就总是用袖子一抹,鼻孔下面就被鼻涕沤得通红,鼻子头也结了疮。

烂鼻尖十岁上学,两年后不上学了,年龄还小,不能去生产队里干活,就拉着木爬犁捡粪,到草甸子去放猪,捡的粪肥可以交到生产队里换工分,给人家放猪人家会给点钱。村里的孩子谁都不怕他,谁都敢骂他,比他小的孩子也敢和他比摔跤。挨了骂,挨了打,他也不还手,有时就一溜烟的跑了。四五年过去了,他的个子没有长高多少,那大榔头也没娶上媳妇。后来我进城读书,回到村里的次数少了,见他的次数也就少了。去年秋天,我回到老村,由儿时的伙伴带着我走遍老村的大街小巷,问起了老村里的一些人,问起了烂鼻尖。伙伴告诉我,烂鼻尖前几年进城打工去了,听说赚了些钱,还娶上了媳妇呢。

老村的东南,有一片很大的树林,那是一片天然林,里面有桦树、椴树、落叶松等多种树木,那是我儿时的乐园。林子里有许多种鸟雀,而且四季不同,我和伙伴常常去那里捕鸟,只是要防备一个老头。那个老头,多数人不知他的大号,都叫他“王老囔”,他个头不高,络腮胡子像乱草,牙齿没有几颗,还黄黄的。但是孩子们怕他,大人也不敢惹他。他住在林子里,靠近坟茔地搭起个马架子,没儿没女,看管着这片林子。发现谁去砍树,小孩子去捕鸟,他就大声的嚷嚷,嘴里骂着追上去。所以,大人不敢砍树,我们小孩子躲着他才能去捕鸟。我们怕他那络腮胡子、那几颗大黄牙,更怕他追过来骂“小兔崽子”。

王老囔的马架子就挨着那块坟茔地,除了去上坟,平时大人孩子都绕着走,没人进他的马架子。王老囔胆子大,不怕鬼神,简直就是活阎王,人们上坟的供品都被他拿去用了。他爱喝酒,常见他提了一只发亮的葫芦去供销社买酒。他在林子边种了旱烟和蔬菜,有黄瓜和柿子,但他允许口渴的人去摘了吃,从来不去阻止。有一次林子着了火,多亏村里人及时赶到扑灭了,王老囔为了救火把头发烧光了,脸也烧坏了。王老囔不知在林子里住了多少年,那片林子一直保持着原样,而且树木更加繁茂。后来,王老囔死了,马架子也和他一起埋进了草丛和黑土,林子没人看管了,里面的树木也越来越稀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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